雨憶闇冰

Dear diary,

我逃了好久好久
字也不太會打了
再也沒能提起筆來寫日記

我們結案了
是我提的結案

我累了
好累
這一切終究是那樣的痛苦

結案那天，心理師難得說了好多好多話
而到現在，我又能記得多少呢

我沒有辦法感受到情緒
像心理師說的這叫做麻木
然而遺忘情緒好像就不會那麼痛了

依稀記得心理師說那些我辦不到的事情不是我的錯
那是我的困難，不是我的錯，不要責怪自己

在想起感覺的時間裡我總是好痛苦好痛苦
自己一個人的時間裡
我要去面對去抗衡那些害怕那些不知名的感覺
沒有一個人在
沒有人能幫上忙

所以我逃避我遺忘我麻木
但這些都讓我與生活脫節了
我感受不到與世界的連結
我好孤單
不知為何而生
所以我想死
所以我開始計畫開始善後

所有人都告訴我要尋求專業的幫助
除了心理師，再不會有人能夠有心力有時間能夠陪著我
除了專業幫助，醫生、諮商、任何形式的治療，都不是朋友可以幫忙的，他們愛莫能助
他們要我尋求專業，而不是他們

我只是想要像個正常人，平常人那樣
能夠感受到一些美好，能夠想起來快樂的感覺，能夠說服自己是安全的

心理師推薦了一本書，希望我能去看看
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

那是一本在講PTSD的書
很枯燥的神經醫學、精神醫學

他希望我能夠從書中理解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那本書很難看下去，看不下去

我可以從中理解一些自己的感受或行為，並非空穴來風

即便我想不起來為什麼害怕為什麼解離為什麼自己就變成了這樣
可是那些生理反應，那些我所對抗的努力活下去的掙扎
都那麼真實

我就這樣擅自吃藥又擅自停藥
無論吃藥與否，都好痛苦

我不想想起來
不想感覺

可是失去連結的自己
沒有辦法與人好好說話交朋友的自己
沒有辦法信任的這一切

告訴我，我究竟是為何而活呢

香港的那些孩子們，那些為著自己未來而站出去的人們
他們的生命是那樣璀璨，是那樣的有力量

我已經沒有牽掛沒有遺憾了

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心理師了
對不起，我連說謊都辦不到
我辦不到說我沒是然後我們結案吧
我只能告訴心理師我想結案了
我們不要再繼續這些無謂的努力了
我好累了，好累好累，真的好累
五年了，五年了，就快要六年了
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有沒有好起來，對不起...

阿公的失智症越來越嚴重了
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甚至連去看他都辦不到
這世上我還愛著的，教會我愛的人
我的阿公阿嬤
再不能去看他們了

我沒有辦法再出現在母親面前
沒有辦法再回去見雙親了
上次的回去，已經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我好痛好痛好痛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沒有人了

有多少個夜裡我沒有辦法入睡
多少個夜裡我從噩夢裡醒來

好似那些在我手中的生命只會逝去
我沒有能保護些什麼

多少時間裡
我害怕的沒有理由
害怕的只能縮在角落
害怕的只是一直哭一直告訴自己要呼吸

我不敢出門
不敢穿女裝
不敢和街上人來人往的人對視
不敢去小吃店買東西吃
不敢去逛街
不敢去看電影

即便是待在房間裡
都無法說服自己是安全的

我只能這樣醒著到好晚好晚
一切都靜下了才闔眼
然後夜不能寐

我不想寫日記
不想記得
不想知道自己的日子是怎麼熬過去的

我不停地追去看影集看小說
拼拼圖、聽音樂、縫東西、喝酒、吃藥、傷害自己、解離
關在房裡的時間也好難熬，好難
當我停下來回到自己身上的時候
那些想起來的感覺
那些時間，都沒有因此而減退

我也想知道
想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
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為什麼......

所有人都告訴我不是我的錯
卻沒有一個人能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我沒有辦法想起來自己為什麼害怕為什麼痛苦為什麼再也想不起來感受不到快樂為什麼與世界脫節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掙扎著地活著...為什麼要活下去...
告訴我為什麼......

那日我做了好多夢
想起了一件往事
想起了為什麼自己在夢裡總是逃著被追被殺總是無法保護重要的一切
也許是因為兒時的陰影吧
也想不起來前因後果
只記得哥哥經常喜歡欺負我
我經常就是逃就是躲
就是找到有門鎖的房間或廁所
把自己鎖在裡面
有時候能成功保護自己
有時候來不及躲進去鎖好門就被哥哥推進來了
然後我好像就會大哭
那種被迫近的無處可逃的壓迫感好可怕
有時候不知道是夢或是記憶
在那個陽台連在一起的房間曾經我鎖上門以為自己安全了
哥哥卻從陽台窗戶出現，嚇壞了我
或戰或逃的大腦
戰，只會輸；逃，還有機會活
這就是我的神經連結，是吧

每年的十月都會特別難熬
可我卻想不起來為什麼了
只是記得好難熬

這也就只是騙騙自己而已

我沒有忘記，沒有忘記那恐怖的記憶
但回顧文字，卻已經想不起來不覺得那為什麼恐怖了

有人告訴我不要用自己是乾淨的這樣的話來形容自己
但我想不起來是誰說的了

看房思琪我會覺得心情很糟
看我們與惡的距離也很糟
看茉莉的最後一天也很糟

但是有一天，突然就麻木了
這些再也不覺得了

我試著去電影院看電影，好像身體還可以
但是卻沒有心得沒有感覺了

只要一想起感覺
就會這樣撕裂心肺的哭啊
哭不停哭的好痛好痛好痛

沒有人在

沒有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
為什麼難過為什麼痛為什麼哭

為什麼忘記了

這樣的重複
這樣的循環
可不可以停止

除了死，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我想不到，我找不到，我辦不到啊...

宏美曾說她等我回來
即便我說了讓她別等了
她說沒關係她不趕時間

可是我再也走不下去了
我走不下去......

對不起建泓，對不起，對不起...

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我不想傷害你，不想...
我害怕那些畫面有一天會變成真的
我害怕自己會對你起殺意
你是重要的重要的人

我知道諮商的重要
知道自己依賴
知道自己害怕依賴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也沒有辦法相信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害怕失去
害怕如果自己依賴了，在消失的那刻會痛苦的無法承受
害怕會被丟下
可明明於理知道不會的
我是知道的知道的

不想讓您為難
不想讓您難過擔心

不想讓身邊重要的人擔心
到頭來，身邊的人，又還有誰呢
都不在了
朋友、心理師都被我斷了

是我對不起大家
是我好不起來
沒有能回到像過去一樣
沒有能再想起生命的美好
沒有能活在當下
甚至不知道自己停在哪個時間裡
停在哪裡
在哪裡...

在我們結案的那個晚上
一直找不到的心理師的line
突然地又回來了又出現了
這是一種獎勵嗎
獎勵自己做到了離開心理師
獎勵自己把所有繩索都斷了嗎

不能添麻煩
不能

能不能
只要記得呼吸就好了

呼吸都好痛痛好痛

我是誰

是誰......